2022年11月24日 星期四

學生被允許快樂學習嗎?

今天朋友傳來一個高中教師在參加特教研習是重點筆記。重點之一為:「最怕遇到家長的目標是孩子快樂學習,學校不能給孩子壓力,而孩子回到家都很快樂,真的非常快樂,但人生不會快樂太久。」 

對這幾句話,我有不同的想法。

1.   讓我們用最簡單的定義來理解快樂學習-學生在學習的過程中,得到愉悅感,可能是在教師的引導下發現到新的事物而產生的滿足感,可能是完成一項學習任務的成就感,提升對自己的自信,可能是和同儕互動時得到的互助情誼和正向的關係。如果我們這樣看快樂學習,教師能不能給學生「壓力」就不是重點了。教師一定要給學生適當的壓力(符合或是稍微超過學生能力的要求或期待),否則以上描述的快樂學習無法發生。前提是,這些期待和要求要能讓孩子在教師的引導之下可以達成,這就是維高斯基(Vygotsky)的近側發展理論(Zone of Proximal Development)。
2.   根據以上的定義,我非常認同家長對快樂學習的期待,我會跟家長站在一起,而不是害怕提出快樂學習期待的家長,也會加入為學生快樂學習倡導的家長團體,來一起思考方法,提供教育單位參考。
3.   最後一句太可怕了:「人生不會快樂太久」-聽起來像是:家長等著瞧,現在「學習非常快樂,在家非常快樂」的小孩,要小心了,因為很快你們就會不快樂了。不管這是在什麼情境下提出的警告,或是對家長期待的反諷,能夠說出這樣「警告」的教育人員似乎忘記了,教師是引導學生快樂學習的主要人物,是學生快樂學習的來源。如果預告家長或是學生未來的學習路程會不快樂,身為教育人員的我們是如何看待我們的教育工作呢?我們極有可能是學生不快樂的主要原因?因為我們不會或是不能引導學生發現新事物,只會指派他們無法完成的作業,或是無法營造一個可以讓他們和同儕在互動時產生共鳴或是建立正向關係的學習環境?或是我們就是給學生不適切壓力的罪魁禍首?
4.   當我們認為學生的學習不會快樂時,我們其實是在告訴大家「我們是不適任的教師,或是我們因為其他我們控制不了的原因,沒有能力引導學生快樂學習」。
5.   如果能在一個國家的特教研習現場,聽到學者把學生的學校學習本來就不會快樂(這個應該是我們要努力改變的教學現實)當作不容質疑的真理,臉不紅氣不喘的大聲說出來,而且還得到現場參與研習教師們的認同,這樣的國家不配經營教育,因為我們這些主導教育的大人們完全忘記孩子也有快樂學習的權利,更不要說我們是否曾經思考過我們想要當什麼樣的教師?反省過我們有能力引導學生快樂學習嗎?
6.   對於身心障礙學生來說,在學校學習的生活已經不很快樂,社會對於身心障礙的刻板印象和歧視從來沒有少過,仍然以考試升學為主的教育現場也不乏歧視身障學生的教師,如果我們特教教師和學者還要落井下石,跟家長和學生他們說你們的學習不會快樂,我們也許是家長和學生最糟糕的敵人?
這是個令人沮喪的結論,我不願意就這樣結束這篇文章。我只能從自己做起,認真思考,對學生來說,可以快樂學習的教學方法和如何與其他想法類似的同仁一起討論彼此的看法和做法,一起來改變「學習不會快樂」的教育現場。


2022年11月11日 星期五

致王婉諭委員,討論有關「台灣台語」的想法

王委員您好,
很冒昧寫信給您。我是語言治療背景,服務在語言、溝通方面需要支持的兒童及成人,目前的工作為訓練未來的語言治療師及特教教師。我一直很支持你為兒童權益倡導,也希望您繼續為兒童及身心障礙人士發聲,因為兒少和身心障礙者的聲音比較不容易被聽到,需要您的大力倡導。
前幾天看到您提議把台灣閩南(福建、河洛,福佬語)語改為「台灣台語」王婉諭:閩南語改「台灣台語」,很想跟你分享我的想法。
我是語言專業,很喜歡學習語言,也很喜歡研究語言。記得在美國學習語言發展的時候,讀到「國家/標準語言」和「地方語言」唯一的差別是[國家語言」背後有一支軍隊(A language is a dialect with an army and navy)。心裡相當震撼。原來所有的語言都是平等的,值得尊重的,沒有任何一個語言可以代表一個國家。以國家為名,可以稱為「國語」的語言原來是政治勢力運作的結果。因此我在上課的時候,以「台灣華語」稱呼以前我們說的 「國語」,以「台灣閩南語」稱呼以來自福建漳州、泉州的各種語言,也尊重這些語言的源頭。當然在台灣,我們還有眾多原住民族的語言,世界到處都可以聽到的客語,更不要說從世界各地來的新住民他們說的語言。
我希望您建議「台灣台語」並非要把這個語言變成國語或是官方語言,因為我相信你有多元文化的素養,尊重所有語言都是平等的,可是如果我們把一個語言稱為「台語」,顯然是「台灣的(唯一)語言」的意涵,這跟「台灣華語」,「台灣客語」非常不同,似乎把「台灣閩南語」升級為「台灣台語」,做為代表台灣的語言。其他語言都不是「台灣的(唯一)語言」。
把「台灣閩南語」稱為「台灣台語」就可能是因為所謂的「台灣台語」背後有支強大政治軍事力量的的閩南沙文主義者,覺得自己可以代表台灣,忘記了在台灣,還是有人不會說「台灣台語」,在新加坡、馬來西亞、泰國等地說「台灣台語(福建話,漳州話、泉州話、Hokkien)」的人也並非台灣人,或是來自台灣。

「王婉諭也質疑,閩南語(台灣台語)是最多人使用的語言,卻沒有專責機構推動?」王委員長期為少數發聲,這次質詢卻以代表相對多數來爭取更多資源,是否和您一貫的為少數發聲的主張有所違背?我非常同意文化部長李永得的回應。「李永得說,多元文化的意義,是對於弱勢的文化,國家要用更多資源支持。他認為台灣台語若要推動專責機構,如建置台灣台語語言發展中心,可能會出現更大的困擾。」也許是因為李永得為客家人,了解語言少數的想法?

最後跟你分享我的學生對語言的想法。希望可以給您參考。謝謝。語言都是平等的

2022年8月9日 星期二

楊巧玲老師從社會學角度批判學習障礙定義和鑑定

楊巧玲老師文章連結


 

     這篇文章太有意義了,也呈現出我平常觀察到的現象。例如特教老師為了成班,不變成超額教師,操弄學習障礙鑑定過程及結果。還有對於學習障礙鑑定時如何判定學生是因為教學品質不佳而學習成就低落沒有共識,因為我們都不敢得罪老師,說他教得不好。另外,碰到學障鑑定規定要排除「文化刺激不足」時,卻常用「文化缺陷」的角度來看原住民,新住民學生的家庭。我要推薦這篇文章給大家,鼓勵特教人,學生,家長,每位老師反思我們每天在做什麼?

    一位當特教老師的朋友說得好:「先是很開心終於有人關注這個議題爲文,而且是非特教圈內人,但看了一些引用的訪談,其實看了有點難過耶,因為那就是我們給別人看到的模樣~正因不是空穴來風,才會有感覺呀。只是文章的目的是檢討,因此學障鑑定想/也真的做到的正面效益就不是重點,所以就…就學障功與過來看,就著墨在檢討,所以可能會感覺學障鑑定只是製造問題,但確沒能把學障鑑定的意義讓人的看出:找到真的需要協助的孩子,讓他得到合適的教學,第一步就是好的鑒定。」

    謝謝朋友讓我在取得他的同意後分享他的想法。也謝謝他指出學障鑑定的意義終究是要對得起學生,讓學生經由適當的鑑定得到需要的學習支持。為了其他的理由而操弄或誤解鑑定流程和意義非常對不起學生。

2022年4月22日 星期五

AAC(溝通輔具)和身心障礙學生的話語權

    剛回台灣教書的時候,在某個特殊學校參加學生舉辦的營隊。到的時候,學生警告我說參與營隊的重度身心障礙孩子有不好的行為,要我在跟他們接觸時小心一點。我請學生解釋他們所謂的不好的行為是怎麼發生的。學生說:「有個重度智能障礙的孩子,他沒有口語,上課時不好好上,反而『騙』輔導員說他要去上廁所,以『尿遁』的方式逃避上課。還有,老師你看他, 他聽到我們說在說他,他又在賊賊地笑,詭計得逞了,很得意。」       

    我聽了很難過,可是當下無法清楚說明我的心情,營隊活動也在進行,就把這件事忘了。可是後來我也曾經在不同場合聽過一些特教老師說出同樣的話,用自己的想法來揣摩無法使用口語的學生的行為,而且負面的詮釋居多。不管老師的猜測是否正確,這樣的揣測對無法使用口語的孩子並不公平。

    會說話的人只要一張開嘴巴就可以把自己的想法表達出來。可以為自己宣傳、解釋、辯護、求情、告白,讓自己不被人誤解,也能捍衛自己的權利。這些溝通的功能不用口語很難做到。聾人可以用手語,可是沒有口語的身心障礙學生要如何做到這些其他人每天都在做的溝通行為呢?

    首先我們要知道溝通從來都不是順暢的,溝通的過程就是一直不斷嘗試讓雙方彼此理解的過程。為了想跟對方持續互動,想讓他理解我,知道我的心意,當對方接不上話的時候,我們換個話題,對方尷尬的時候,我們想辦法讓對方有台階下,對方說不清楚的時候,我們請他再說一遍,或是請他用寫的。我們用各種方法支持對方,不只因為我們想要繼續溝通,更是因為我們在乎對方。如果我們不在乎,我們不會想要溝通。

    對無法使用口語的人士而言,他們的話語權和存在感似乎就因為沒有或很少口語能力而消失了。我們不期待他們會告訴我們他們的想法,即使他們想要表達,我們可能也不理解他們想要表達的內容,也就越來越不在乎他們,他們也就越來越不被看見,套句目前流行的話,無法使用口語表達的身心障礙學生在學校常常變成透明人。

    也可能像上述我的學生一樣,因為不正確的猜測而誤解他們,對他們的印象就越來越差, 也因為多數人不期待無法使用口語的身心障礙學生表達他們的想法,身心障礙學生也就越來越沒有機會學習表達自己。這樣的互動結果應該不會太順利。

    溝通是權利。每個孩子都有權利用他最舒適,最有效率的溝通方式。不需要口語,聾人學生使用手語,有名的物理學家史提芬.霍金使用電腦輔具,智能障礙學生使用手勢,都可以表達他們的想法。只是聽人/使用口語的人知道有這麼多不同的溝通方式嗎?願意和使用這些溝通方式的人溝通嗎?希望我們在乎使用不同溝通方式的人士。如果不了解,也以尊重的方式來猜測他們可能想要表達的意思。

    以上面的那位智能障礙孩子為例,我希望我的學生思考他帶的營隊活動有趣嗎?對孩子來說有意思嗎?太無聊?程度太難?太簡單?孩子真的想要上廁所?這些原因都有可能讓孩子想要離開教室。如果孩子因為活動不好玩,而以去廁所作為理由離開教室,我應該會說這個孩子的問題解決能力很好,他沒有「搗蛋」或是因為無聊或是不會做而開始吵鬧。

    另外,孩子看著我們笑,可能因為他聽不懂,是尷尬的笑,或是聽到我們說到他的名字,是開心的笑,或是看到我們在看他,是回應的笑。如果他沒有表達的機會,我們是不會知道的。

    AAC(溝通輔具)是支持沒有或是很少口語的人士表達的一種工具。是語言治療/特殊教育專業裡面最有創意的部分。我們不停思考除了口語,還有什麼其他溝通的可能,或是創造溝通的可能,是我最喜歡鑽研的特教/語言治療服務項目。希望大家一起來動腦筋捍衛無法使用口人士的溝通權。

2022年3月15日 星期二

台灣需要雙語教育嗎?

看完林子斌老師的書,雙語教育:破除考科思維的20堂雙語課,天下親子2021年出版。林老師提出雙語教育的目的是讓學生不討厭英文,願意用英文來溝通,雙語校園也提供學生說英文的環境。

我非常同意林老師的想法,因為台灣以應付升學考試為出發點的英文教育讓太多學生討厭英文,把英文當背誦的學科內容,每天要考試,當然不想碰英文,更不想說英文。而且在長年的英文文法翻譯教學法的薰陶下,只能學習如何硬背生字,拆解句子,分析文法規則。這些技能可以用在考試,可是少了聽說的訓練,對學生的英文溝通能力完全沒有幫助。這樣子學英文當然學不好。英文好的學生大部分是從小靠美語補習班的栽培,就算如此,學不好英文的學生還是大有人在,也因此很多學生覺得自己不是學英文的料,對英文敬而遠之。

請看一位學習障礙學生痕層分享在學校學習英文的痛苦和心情轉折:雖然我考試都不及格其實我英文還不錯。我與學習障礙的恩怨情仇(YouTube 影片)

不過林老師提出的解決方案(實施雙語教育)並無法說服我這個方案可以讓學生因為多了使用英文的環境(如果學生很幸運能在少數雙語教室裡學習),他們會喜歡上英文,會想說英文,最後能夠自在地在英語、華語間優游自得。這個想像的雙語教育的未來遠景要留給語言學家來討論,在此我不做評論。

學生不喜歡英文是目前台灣英語教學的結果。最需要做的應該是改革英語教育。如果英語教育能夠改革,反而能達到林教授說的雙語教育的目標:提升全部學生的英文能力(我還是認為英文能力每個孩子都需要,不用分級;林老師建議分級,不過能力差的孩子太多是因為他們接受的英語教學品質不好的關係)。每位英語教師都應該要執行有趣,有溝通作用的英語教育,聽說讀寫都要照顧到。讓孩子可以用英文做日常溝通即可,看到使用英語的人士不怕開口,看到不會英語的人士也會想辦法溝通,不因為對方不會英文而輕視他們或是放棄溝通,也可以繼續用學到的英文當作學習工具,開拓出屬於自己的英文/雙語世界的一條路。

如果我們能讓英語教育老師把孩子的英文教好,其他學科老師就可以用他們最舒服的語言進行教學。

我猜林教授是否已經對台灣的英語教育死心,還是把英文歸類為考試科目,認為英文課無法教如何用英語溝通,所以才推雙語教育?雖然我一點都不覺得我們需要變成華語英語雙語國家,如要真的成為華、英雙語國家,我寧願教育部廢除英文師培課程,因為目前訓練出來的英語教師無法讓學生喜歡英文。把省下來的預算,加上更多的錢請大量的高品質外師用英文來教授所有的學科,讓每個孩子,從幼兒園開始,至少到高中,不管他們在偏鄉、都市,都能享受到貴族全美/英語學校的教學品質,早上讓外師用英文上課,下午讓台師用中文上課,一個星期五天,好好學個12年。這樣一來,所有的孩子都自然成為雙語學習者了。等他們上大學的時候,所有教授就可以用英語或是中文授課。同時還要規定這些重金禮聘來的外師不能學中文,一個星期除了上課,還要出門20個小時,到便利商店,超級市場,公園,圖書館的時候完全說英文,來創造台灣的英文環境。

台灣即使真的有這樣荒謬的政策(可是一定比目前的雙語政策有效),我還是很悲觀,學生一出校門,大部分的學生還是沒有使用英文的機會。也許可以做得更徹底,請立法委員立法規定為了營造英語環境,大家出門不能說中文,每個人都說英文,不會英文的人就不要開口,也不能開店做生意。就像林老師送女兒去上英語營,整天不准說中文,或是經濟情況許可的話送孩子出國遊學,沉浸在英語環境中。這兩個建議是他在「給孩子持續的語言環境」中提出的,其實這兩個建議跟他倡導的本土雙語教育有些牴觸。不過這兩個建議也證明台灣還真的沒有說英語的環境!需要一個星期五天的語言學習營或送孩子出國來幫忙提供英語環境。他們夫妻都是英語教師還需要如此營造英語(雙語?)環境,其他的家庭要怎麼辦呢?

我想我們已經被雙語教育這個政策綁架了。與其討論新加坡、加拿大這兩個國家的雙語教學之後,而結論是這些國家和台灣歷史語言環境非常不同,他們雙語教育不適用台灣,台灣需要發展自己本土的多語(例:排灣族語/客語/華語/越南語/印尼語/閩南語等)教育,我們更應該思考為什麼台灣大部分學校裡的英語教育不太有效?學生從小三到高中學了一共10年的英文,接受了10年的英語教育!很多人還是不敢開口說英文?我們應該去德國或是荷蘭看看他們的英語教育。為什麼大部分的德國/荷蘭人不怕說英文,也可以用簡單或是相當好的英文和其他國家的人溝通?也許是他們的英文教育很成功?而不是他們提供雙語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