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3月1日 星期一

身為社會多數人的特教專業人員如何服務屬於社會少數人的身心障礙者?


東田直樹的文章

代表社會多數的特教專業人員如何服務代表少數的身心障礙者?

今天上溝通訓練時,跟學生分享東田直樹的書。東田的日文書「跳びはねる思考、会話をできない自閉症の僕が考えていること(直接翻:跳躍思考,不能說話的我思考的東西)」翻成中文的書名是「不能說話,但我仍然可以對全世界微笑:自閉症的我,面對這個世界的勇氣」。這是2015年由漫遊者文化出版的中文版。這本書和溝通訓練非常有關係,不過因為已經有兩本指定教科書,決定用課堂討論的方式讓大家認識東田直樹的想法。

 我把書裡面跟溝通訓練第一節課有關係的部分做為這一節課課開場思考問題。一共有三點。

第一點是東田直樹寫書的目的。他認為「舉辦啟發活動(例如:特教宣導活動,障礙體驗活動等)的人,認為只要讓更多人了解自閉症,就能創造出讓每個人都容易居住的社會。然而,人的心靈結構很複雜,並不是理解了就會伸出援手。社會上運作並非全都是正確的事情,包含各種矛盾在內,這個社會是以多數人的意志而成立的」(28)

社會是多數人意志及想法支撐的大鯨魚,跟東田一樣的自閉症者和其他身心障礙者是少數人,是小蝦米,雖然也是社會的一分子,似乎沒有這麼大的力氣改變社會,光是靠啟發或是宣導活動,也不見得可以讓支配社會的多數人改變行為。

即使如此,東田認為「旁人了解自閉症讓我更容易活下去,因為他們看我的眼光,將因此而改變」(28)

雖然東田在這社會上是少數人,不太能參與決策和主導運作,他還是必須在這社會上活下去。在多數人決定的社會以少數人的身分活下去是辛苦的。旁人帶有不解,輕視,可憐,或是歧視的眼光讓少數者本來就不輕鬆的生活更難過。東田這樣說「自閉症的我,總是像受到他人的視線操控一般,因為我對於被他忍住時感到恐懼。人們看著我的目光,令我覺得像是針扎著一樣」。

東田說因為自閉症的關係,他知道他的言行舉止和別人不同,他自己也對自己行為的評價不高,覺得自己像是沒有開化的原始人。東田也覺得自己迷失在注重理性和使用語言的現代社會,因為沒有口語,無法自處。他並不是抱怨他人不同的眼光,而是因為他清楚知道別人眼光背後的涵義連他自己也會認同,所以東田「光是想像人們眼中所看到的我,就令我想從這個世上消失,我內心的陰暗,無論施以什麼樣的魔法都無法消除」(頁30)。

第二點是,雖然面對自己和多數人不同的事實,旁人的眼光時時也都提醒他這個事實,非常痛苦,東田希望讓這樣的陰影稍微消散的一個方法就是把自己的不同背後的原因以文字這個大多數人使用的溝通途徑說出來,為什麼自己做出像是原始人的行為。也希望因為被人對自閉症者有多一些的了解,他們看待自閉症者的眼光可以改變。

東田以他不擅長的「打招呼」做例子。(頁42-45)任何使用口語的文明人(對比原始人)看到人,隨時都可以說出「你好」。可是東田不知道怎麼打招呼,這是一個「極為困難的溝通方式」。為什麼呢?「因為我的視線中看不到人」。用比較特教專業的概念來說,一般人看東西時,會逐漸發展出在很多視覺線索中分辨出背景和主題的「能力」。主題是先看到的部分,背景是襯托主題的,比較不重要的部分。對東田而言,他看不見人的原因是「人只是風景的一部分,映入我的眼簾。群山、樹木、建築、飛鳥都一齊向我打招呼的感覺」。要東田先放掉他當下有興趣,想要互動的的小草,先跟他不太有興趣的人打招呼,為了打招呼還必須特別從這麼多不同的事物中把人類分出來,真的很累(頁44)。

打招呼通常都是溝通訓練課程的必要內容。要在同一個社會中生存,打招呼是在與他人互動時認可對方的一個行為,也是開啟溝通的第一步。東田並不是否認打招呼的必要,他告訴讀者這個一般人不加思索,隨時可以脫口而出的「你好」,對他是件困難的事情。我們要提醒自己,在設計溝通訓練目標時,特教老師或是語言治療師以為簡單的事情,對我們的服務對象來說卻並非是最重要的事,或是比較容易的事情。

第三點,東田也提醒我們「打招呼」的意義並不是只是機械性地把你好說出口而已。當然打招呼從溝通功能的角度來說,不同的情境,「你好」背後代表的意義,想要達到的溝通功能各有不同。還有,打招呼時並不一定只能說「你好」。不管我們用什麼方式來打招呼,背後要傳達的應該是個善意。我們在每天的互動中,一定打了不少招呼,請各位想想每個招呼都有善意做支持嗎?我很慚愧地說,不見得。有時候打招呼是以應付的心情出發,或是不得不打的情況也有。

東田提到一個很有趣的觀察,「因為有人想自己打招呼而感到開心的,我想不是無法與人交談的人,而是能夠順利與人交談的人。他們向我打招呼,然後對我提出問題,然而因為我無法回答,所以就露出一臉失望。我因為那樣的神情而感到受傷」(頁44-45)。

當我們多數人在主動招呼卻沒有得到回應的情況下,我們的表情應該也是失望的。我們可以提醒自己這樣的表情可能讓我們的服務對象有什麼感覺嗎?雖然我們的失望可能是針對自己的能力不足,計畫不周,或是當下的溝通環境,看到我們失望表情的服務對象可能以為我們是對他們的無法回應失望。

最後,我想談談從這三個點引申到從事特教/語言治療服務的我們。我們是東田說的多數人,是他想因為分享他經驗的對象,期待也許可以比較理解他的想法的那群人。之前,我們也可能是投注讓他覺得被針刺的目光的那些人,覺得打招呼是簡單而且必要的那些人。我們和東田似乎是對立的,我們之間有可能互相理解,互相支持嗎?

今天我問了大二的同學。發言同學從多數人的角度出發,提出:我們要在這個社會生存,就必須服膺社會的基本原則,身心障礙者可以透過特教,調整他們的差異,也學習到在這個社會上稍微容易的生存法則。

我補充說:也許我們兩方可以各退一步,調整彼此對彼此和自己的期待,鼓勵、支持身心障礙者提出他們的想法,這樣才是社會參與(課綱基本素養之一),不只是服膺社會,而且還可以透過分享自己的想法,改變社會對身心障礙的看法和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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